良渚考古：从手铲到卫星 　　中国新闻周刊记者/倪伟 　　发于2021.6.14总第999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 　　一把洛阳铲，直径几到十几厘米，一次能插进数米深的地下。一颗遥感卫星，遨游在200千米到3.6万千米的太空，一次能拍到半个地球。此刻，这二者都被用在考古中。 　　本年，现代考古进入中国已100周年，考古手艺与百年前已不成同日而语。依托洛阳铲和手铲挖出地下宝藏，合适人们心里对考古的传统意象，却远非今世考古的全数。此刻，考前人员常常在实地勘测之前，就已独霸卫星、无人机等编制，必然了落铲的地址。 　　“动植物、矿物判定等手段，让我们比之前更体味古情况和那时的植物种类、矿物来历等。卫星、无人机等东西改变了测绘编制，可以更除夜规模、更精准地舆消弭夜地貌。”良渚遗址第三代考古领甲士物刘斌告知《中国新闻周刊》。 　　位于浙江杭州市的良渚遗址，历经四代人85年的考古挖掘，2019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。良渚文化活跃在距今5300年到4300年之间，被认为是东亚最早的国度形态，实证了五千年中汉文明。良渚考古的几回重除夜发现颇具戏剧性，良渚工地上的手艺迭代，也反应了考古学的变迁。 　　塘底打捞良渚文化 　　良渚博物院里，放置着一本班驳的考古陈述，封面浅黄，隐现点点暗沉的污迹，上方两个除夜字：良渚，其下签名：施昕更著。这本考古陈述于1938年在抗日烽火中出书，是良渚遗址的第一次面世记实。 　　后来震动世界的良渚遗址，其第一代挖掘人几近只有施昕更一人。他初度发现良渚遗址时只有25岁，弃世时仅28岁。他是余杭县良渚镇当地人，1936年时，在西湖博物馆作地质矿产助理员，介入了博物馆组织的对杭州古荡遗址的挖掘。有几件带孔的石斧让他似曾体味，老家良渚镇上仿佛也曾闪现过。 　　遭到开导的施昕更回到老家，独自睁开查询拜访。他记实下了谁人相当主要的时刻：1936年11月3日下战书2点，路经一个因浇灌抽水而干涸的水池，“偶尔发现一两片黑色有光陶片”。 　　昔时12月至1937年3月，在西湖博物馆的撑持下，施昕更主持了三次挖掘，出土了除夜量石器、陶器和玉器。那时恰是抗战爆发前夜，在烽火迫近之前，挖掘工作草草竣事，仅恍惚地标了12个遗址点，如“棋盘坟”“茅庵前”“苟山前后”等。 　　1937年8月14日，淞沪会战爆发第二天，杭州承受空袭。三个月后日军在杭州湾北岸登岸，昔时年末，杭州衰亡。 　　国破家亡之际，并没有几多人关心一个考古发现，与同期间殷墟的惊世发现对照，良渚也显得暗淡无光。杭州各类机构被迫迁徙，西湖博物馆馆长将施昕更保举到瑞安县，在抗日自卫队担负秘书。施昕更背注一掷，同心专心要将故里的发现公之于世，他摹拟山东城子崖考古陈述，有样学样写出了《良渚》。“谨以此书记念我的故里”，他在卷首语写下这句题词。 　　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、良渚第三代考前人王宁远告知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施昕更固然不是专业身世，但这本《良渚》陈述写得挺规范。 　　他仅懂一些古生物学常识，无力敌手上的古物作出进一步注释。那时，中国考古起步只有十几年，史前考古的理解框架还没有成立，挖出了一除夜堆问题。 　　他遵循有限的最新考古学动态发现，良渚的黑色陶器，与前几年龙山城子崖出土的黑陶近似。是以，他把考古陈述副题目问题问题问题拟为《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陈述》，用黑陶定位良渚，而非后来被证实意义加倍重除夜的玉器。 　　可以或许直接检测年月的革命性手艺“碳十四”，还要再等30年才被引入中国。判定文物的春秋，只能用地层学和器物类型学两种传统编制，也就是颠末过程埋藏的地层深浅和器物的特点，将新出土的器物与已发现的文物对照，判定谁早谁晚，除夜致定位年月。 　　就在陈述出书第二年，1939年，28岁的施昕更传染上猩红热并发腹膜炎，在缺医少药的瑞安弃世。这位肇端者至死也不知道，他挖掘的遗址到底意味着甚么。 　　后来，夏鼐为“良渚文化”定名，使其以长江轻贱一种自力文化的身份写入文明史。苏秉琦创作发现性地将中华除夜地分为六除夜区系，提出区系各自自力发源成长的理论，由于良渚文化的存在，环太湖为中间的东南成为六除夜区系之一。 　　竹签剥出惊世“王陵” 　　良渚遗址冒了个头就寂静了。1963年春，良渚第二代考前人中的代表人物牟永抗来到良渚四周的安溪苏家村，进行小范围挖掘，只发现了陶片和半个玉琮。而后，挖掘再次阻滞。 　　更始开放后，考古工作周全恢复，浙江省文物考古所成立，因为施昕更那本《良渚》陈述，该所将良渚遗址作为工作重点之一。1981年，良渚考古重启，主持者是卒业于北京除夜学考古专业的王明达。这时候候候候候候候他已卒业15年，在农场、热水瓶厂待了好久，38岁这年关于全身心干起本行。 　　1986年5月31日下战书，气候闷热，一场雷雨正在酝酿。3点刚过，在良渚遗址一座名为反山的山坡上，考前人员陈越南从探方里清出一个土块，粘着小玉粒和漆皮。他谨慎地捧到领队王明达眼前，王明达哈腰只看了一眼，马上从1.6米高的隔梁跳进坑里，蹲在挖出土块的处所，察看了足足一刻钟。 　　到此日，反山遗址已挖掘了一个多月，还没挖到良渚期间的遗存。此前所里一名专家思疑挖错了处所，但王明达顶着压力没有停工，他但愿这里可以或许挖出良渚期间的高级墓葬。 　　王明达抑制住打动，不敢用手铲，从装土的土箕上折下一段竹片，谨慎地剔去一小块土，又露出漆皮和良多小玉粒，不再敢下手。天色暗了下来，他们暗暗用尼龙薄膜盖好，覆上土壤。这时候候候候候候候雨点最早落下，他们把全数泉台都盖好，冒着除夜雨跑回住地。这一晚，他们兴奋地喝了一顿酒，睡前不安心，还冒雨放哨了一圈。 　　后来，反山高级级墓葬一步步从五千年的土层中剥离出来。那时手艺很是原始，全数考古现场几近不见现代装备。反山除夜墓的玉器多到惊人，几近满满铺在墓底，没有下脚的处所。考前人员独创“土法”，把两肃除夜毛竹架在坑口，悬四根绳子下去，绳子下端也系着两根毛竹，毛竹上搭着木板，就像铁索桥一样，人蹲或趴在木板上，往下探着清算。“艰辛水平可想而知，腰酸背痛，一会儿人都站不起来”。 　　经验不足也带来了一些麻烦。王明达回想，他们感伤感染墓坑内本来是粘湿的，随葬品露出后，专程用喷雾器喷水，以连结墓黑幕况潮湿。功能在掏出玉器时，发现朝上的一面遭到了不合水平的沁蚀，或光泽磨灭，或包浆剥落。有了此次教训，尔后所有墓葬不再喷水了。 　　王明达要求，一座除夜墓几百件器物，要弄清那时是若何放入的，必需做好记实。此次挖掘，对玉器在墓内的本来位置、配伍关系、组合环境等有了全新熟谙，良渚玉器是以从单件研究扩除夜到组装件、穿缀珠、镶嵌件的研究，具有打破性的意义。 　　放眼全国，80年月是史前考古周全开花功能的期间。辽宁的牛河梁遗址，发现了距今5000年的复杂社会；安徽马鞍山凌家滩遗址，发现了5000年前以玉器为特点的除夜型聚落；四川的三星堆遗址，发现接近商朝晚期的奇特文化。这些发现与良渚遗址的进展一路，催促了对五千年文明史的强烈强烈强烈强烈热闹构和。 　　反山墓挖掘前一年，刘斌从吉林除夜学考古专业卒业，分拨到浙江，他将成为良渚第三代考前人领甲士物，后来担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。 　　那时考古所史前考古室室主任是“30后”牟永抗，还有“40后”王明达和“50后”的杨楠、芮国耀，加上刘斌一共5小我，老中青三代挤在一间房子里。刘斌遇上了好时辰，进所第二年就迎来50年最除夜发现，而这只是黄金时期的序幕。 　　“从反山最早，良渚考古‘开了挂’了。”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、良渚第三代考前人王宁远说。良渚一时辰名声除夜噪，尔后30多年，良渚还将带给人们更多欣喜：1987年，瑶山祭坛及贵族坟场被发现；1992年至1993年，莫角山宫殿出土；2006年至2007年，古城城墙被发现，与良渚遗址初度发现、反山墓挖掘并列为良渚考古三除夜里程碑。 　　卫星图开“天眼” 　　2006年年末的一天，刘斌在莫角山宫殿西侧200米勘测时，洛阳铲碰着了地下3米的一层石块。最早没太在乎，归去后，他越想越感伤传染应当是人工开采的石块，却不知是甚么用途，想得睡不着觉。他向本地村平易近刺探，好几小我都说打井时也挖到过。贰心里逐步有了一个谜底，或许是城墙。 　　很多考古专家都说过，想象力很主要，你只有想到甚么，才能挖到甚么。反山除夜墓就是如许挖出来的，良渚城墙也是如斯。 　　刘斌带着人一边想一边找，2007年，工具约1700米、南北约1900米的古城墙被全数找到，围合总面积约300万平方米，良渚古城整面子貌被揭开。“不敢相信竟是那末的重除夜，远远超越了我们以往对良渚文化的认知。”刘斌回想。 　　他继续阐扬想象：遵守中国传统外郭内城的组织，良渚会不会也有外郭？外郭比内城更弘大，依托洛阳铲去探，难度太除夜。 　　作为测验考试，考古所初度独霸gis(地舆信息系统)软件建造了遗址区域的数字高程模子(dem)，有了惊人的发现：挖了这么多年的莫角山宫殿遗址，和巨细莫角山、乌龟山三个高台，在模子中清楚可见。再看向城外，古城东南部外侧闪现一个长方形的布局体，北、东、南三面都有，环抱着城墙。接着活络展开了墙体上的考古工作，古城外郭找到了。 　　所谓“数字高程模子”，通俗地说，就是把地图上不异高度的物体涂上不异色彩。如许，即便一道城墙断裂成份散的小段，由于根抵高度一致，在图上就显示为不异色彩，所以就可以够够够清楚看出城墙脉络。 　　他们尝到了甜头，而后，“地图考古”将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欣喜。 　　本年5月上旬，在良渚遗址考古与庇护中间的数字考试测验室里，王宁远指着笼盖半面墙的一张卫星遥感图，勾画出良渚水坝的轮廓。他向《中国新闻周刊》介绍，良渚地域水脉纵横，北部靠山，良渚先平易近是先建了防洪的水利工程再建古城。除夜坝沿着北部山脚迟误，分为三段，西侧的谷口高坝和东侧的山前长堤是90年月而后陆续发现的。不外，这两段仿佛有关系的堤坝，中心却缺了一段，考古专家为此猜疑了多年。 　　2011年的一天，在美国任教的考古学者李旻送来一张“科罗娜”卫星1969年拍摄的遥感图，这张解密的遥感图出自暗斗时代美国谍报机构的窥测步履。在国外，卫星和飞机的遥感图已掀起一阵“太空考古勘测”的高涨，考古学家“开了天眼”，识别出古代的建筑、道路、城市，按图索骥，发现了比吴哥窟更除夜的柬埔寨中世纪古城，和17座埃及金字塔等。 　　这是一条颀长的遥感地图，闪现出植被茂盛的环太湖山区。王宁远放除夜后阅读细部，看了良多天，有一天，忽然有了发现。他手指在图上向下划动，在高坝和长堤中心，往南几千米以外，两个圆形山丘中心，恍忽闪现一条平直规整的堤岸。“这两座山丘承受山洪的冲击，一般来讲不成能存在毗连，应当是人工的遗存。”后来马上进行地面勘测，证实了他的发现。 　　这段平原低坝是要害的一块拼图，一段横阻于山前的除夜型水利工程，如除夜雁展翅的外形完全浮出水面。 　　王宁远发现，良渚水利工程不单能在汛期挡水，还能在旱季补水，除夜坝构成的两级水库向城中补给，包管糊口用水和航运水位，十分科学。这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除夜型水利工程。 　　遵循测算，良渚水库水面是杭州西湖的1.5倍，库容则是西湖的4倍。工程范围浩荡，延绵11千米，最高处15米，暗示了惊人的带动能力。良渚水利系统再一次举高了良渚遗址的地位。国际闻名考古学家科林·伦福儒认为，良渚的水坝多是世界上最早到达如斯范围的公共工程，也为良渚进入初期国度阶段供给了证据。 　　高科技参议古城兴衰 　　在良渚遗址考古与庇护中间的地质考古考试测验室，藏品柜里寄存着从四周山上聚积的几近所有石材样品，标识表记标帜着经纬度坐标和深度。2007年古城城墙发现后，考前人员聚积了这些样品，但愿弄清晰那时人们从哪里采石，花多长时辰，是若何运输的。 　　“80后”的良渚第四代考前人姬翔是地质考古专家，他卒业于南京除夜学地质学专业，读硕士研究生时就介入了良渚遗址的地质考古项目。 　　“这是为了研究良渚古城的糊口出产编制和社接见接见接见会晤貌，能除夜致体味到那时各地域的交换。”姬翔向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注释石头样本的用处。他们研究出的结论是，遵循城墙垫石质地和形态对垫石进行分垄计较，那时城墙垫石是用竹筏运输的，并遵循河流和采石点位置，还原了可能的运输路径。 　　“之前只能用肉眼看，除夜体判定像是从哪里来的，此刻在红外、荧光检测装备之下，可以或许阐发石、玉、土的化学元素和矿物布局，邃密地比对。”姬翔说，今朝发现的最远的岩矿，距离古城约100千米以外。对城内猪骨的检测也发现，古城居平易近吃的猪与100千米以外嘉兴平湖遗址的猪很近似，多是统一批。 　　良渚遗址考古与庇护中间设立了多个科技考试测验室，从地质、水利、动物、植物等学科熟谙遗址。中间还与国内良多高校合作，回复复兴了距今7000年、5500年、4200年、3800年等要害时点的较高精度的水文、地貌、天气情况。 　　这些研究为良渚古城的兴衰供给了线索：距今约4200年，杭州余杭盆地承受了延续性的除夜洪水，良渚古城从此鸣金收兵，直到2000年后的战国期间，才从头有人类来今生活。 　　“此刻手艺手段更多，教员长教师之前把框架搭起来了，我们此刻是往框架里面填充细节。”姬翔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 　　《中国新闻周刊》2021年第21期 　　声明：刊用《中国新闻周刊》稿件务经籍面授权 【编纂:王诗尧】。